心空之人看起来当然空洞,心中无物,有何可格。
若夫,心存至理,穷极究元,当觉豁然开朗。
至若,心中只存生活琐事,物欲人非,若想以心学来言明一二,当属妄想。
程朱理学的理想人格是醇儒。醇儒气象给人的印象就是坚守内圣之学,循规蹈矩,四平八稳,动作周旋皆中礼。但王阳明的理想人格却不是醇儒,而是豪杰。
孟子说:“待文王而后兴者,凡民也。若夫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。”就是说,一定要等待有周文王那样的人出现后才奋发的,是平庸的人,至于豪杰之士,即使没有周文王那样的人出现,自己也能奋发有为。
王阳明说:“我在南都已前,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。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,信手行去,更不着些覆藏。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,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。”
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就是说,如果找不到“中行”的人为友,就与狂狷者交往。狂者敢做敢为,蔑俗轻规。没有狂,就没有突破常规的勇气,如王艮。“狷”的古语用法多是“狷介”,指清高自守,洁身自好,有所不为,不肯同流合污,如陶渊明、郑板桥等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。
程颐认为,“人有些狂狷方可望圣人。思狂狷尚可为,若乡愿则无说矣。今之
人才说这人不识时之类,便有些好处;才说这人圆熟识体之类,便无可观矣"。
“中行”就是完全合乎中庸之道,乃圣人心目中最理想的人格,狂者太过,狷者不及。中行难求,退而求其次,狂狷就比较了不起了。钱穆认为中行就是兼有狂狷二者的长处,“后人舍狂猖而别求所谓中道,则误矣”。总之,在孔子和古今大儒们那里,狂者,志向远大,志存古道,意气风发,执著追求,不屈不移,不夺不悔;狂,是一种积极进取、理想主义、英雄主义的精神形态。
狂者的对立面是乡愿。乡愿,通常解释为一乡的好人坏人都称之为好人的人,即好好先生,没原则的人,眼中只有利益而没有善恶之分、好人坏人之分的人。孔子认为,“乡人皆好之”的人不是好人,真正的好人是“乡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恶之”(《论语.子路》)。可见孔子讲和谐宽容谦让恭敬,但绝不和稀泥当老好人,在大是大非原则问题上黑白分明,决不含糊!孔子对乡愿极为反感,正言厉色地斥之为道德的盗贼(“乡愿,德之贼也。”《论语•子路》),乡愿虚伪矫饰,言行不一。孟子说:“(这种乡愿,)要批评他,却举不出具体事来;要指责他,却又觉得没什么能指责的;和颓靡的习俗、污浊的社会同流合污,平时似乎忠厚老实,行为似乎很廉洁,大家都喜欢他,他也自认为不错,但是却不能同他一起学习尧舜之道,所以说是‘戕害道德的人’。孔子说过,要憎恶似是而非的东西:憎恶莠草,是怕它淆乱禾苗;憎恶歪才,是怕它淆乱了义;憎恶能说会道,是怕它淆乱信实;憎恶郑国音乐,是怕它淆乱雅乐;憎恶紫色,是怕它淆乱了大红色;憎恶乡原,是怕他淆乱了道德。”孔子自誓云:“宁为狂狷,无为乡愿。”
王阳明说,“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,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,故非之无举,刺之 无刺。然究其心,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,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,其心已破坏矣,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。狂者志存古人,一切纷嚣俗染,举不足以累其心,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,一克念即圣人矣。惟不克念,故阔略事情,而行常不掩。惟其不掩,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裁。”
程朱理学发展到后来,流于虚伪做作和陈式格套,王阳明另起“心学”炉灶,强调不依圣贤榜样和道理格式行事,一切全凭真心自得。如此唯“心”的哲学,在道德实践上自然会特别“狂”。在他看来,所谓狂者,虽有别于圣人,行为虽有病处,然心事光明超脱,比其它人格更接近圣人。圣人最高,狂者其次,狷者又其次,最坏的是乡愿。
王守仁认为他本人是一个“只信良知”的“狂者”。但他反省之后并不收敛,反认为过去还有点“乡愿的意思”,表示今后要做个只依良知而行的狂者。
王守仁“汲汲遑遑,若求亡子于道路,而不暇于暖席”,自比孔子,以夫子之道自任,热心救世,要用“良知”去唤醒人心。阳明门下弟子多具有这种“狂者胸次”,当时社会文化生活受心学影响,亦出现了自尊自信自立之气象。
在道德实践上,倡导“狂者胸次”与严格的道德自省并无矛盾而且相辅相成。儒家及理学心学家都是能够虚心接受批评、勇于认真迁善改过的人。狂,非外在姿态的轻傲,更非胡作非为肆道忌惮,而是一种确信内在良知率性而行的心态的饱满。
对于乡愿,儒家及理学从来都是持批评态度的,抨击最力、论析最全的似属晚明东林派。东林人士曾深入考查分析乡愿产生的原因。顾宪成曰:“告子无善无不善一语,遂为千古异学之祖。得之以混世者,老氏也;得之以出世者,佛氏也;得之以欺世者,乡愿也”,又说:“无善无恶四字,就上面做将去,便是耽虚守寂的学问,弄成一个空局,释氏以之。从下面做将去,便是同流合污的学问,弄成一个顽局,乡愿以之”。狂狷是不坏心术者,乡愿是全坏心术者!乡愿产生的心性原因是过于自私自利。